我家那台双开门冰箱,在老爹眼里,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制冷容器,而是他精心打理的 “粮仓”,是装满了岁月印记的百宝箱。每次打开冰箱门,整整齐齐码在冷冻层的牛肉、羊肉、猪肉,用保鲜袋仔细裹好的猪蹄,还有分装成小份的排骨,总能把偌大的冷冻室塞得满满当当,连一丝缝隙都不肯放过。母亲总打趣说:“你爸这哪是用冰箱,分明是把菜市场的肉摊搬回了家,这量,咱们一家三口吃上半年都未必能吃完。”
老爹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,那些关于饥饿的记忆,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,即便如今日子早已衣食无忧,也从未淡去。小时候,我最爱搬个小板凳坐在老爹身边,听他讲过去的故事。他总说,那时候家里穷,粮食金贵得很,顿顿都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,掺着野菜的窝窝头就算是 “好饭”。有一年冬天特别冷,家里的存粮见了底,他和几个小伙伴揣着口袋里仅有的半块红薯,在寒风里走了十几里路,就为了去邻村的亲戚家蹭一口热饭。说到这儿,老爹的声音总会低下来,眼神也飘向远方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。“那时候最盼着过年,不是因为能穿新衣服,是因为只有过年,才能闻到一点肉腥味,哪怕只是一小块,也要省着吃好几顿。”
九十年代以后,日子渐渐好了起来,市场上的物资越来越丰富,想买什么食物,下楼就能买到。可老爹还是改不了囤肉的习惯。每次去超市,他都要推着购物车直奔鲜肉区,牛腿肉、羊肋排、五花肉,一样不落,装满整整一大袋才肯罢休。回到家,他会戴上老花镜,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,把肉一块一块分装成小份,用保鲜袋仔细裹好,再贴上写着日期的小标签,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冷冻层,码得整整齐齐,像在完成一件重要的大事。
我曾不解地问老爹:“爸,现在买肉多方便啊,想吃随时就能买,您何必囤这么多呢?放久了口感也不好。” 老爹总是笑着说:“你没挨过饿,不知道那种想吃却吃不上的滋味。以前饿怕了,总觉得家里有肉,心里才踏实。万一哪天买不到了,咱也不至于饿着。”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,突然明白,那些塞满冰箱的肉食,不仅仅是食物,更是老爹对抗饥饿记忆的 “安全感”。他总怕日子会回到过去,总怕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再次袭来,所以才会用满满的冰箱,给自己一份心安。
一进腊月,老爹囤肉的劲头就更足了,像是要把一整年的 “肉量” 都备齐。菜市场刚蒙蒙亮,他就拿着菜篮子出了门,回来时羊腿、猪肉、羽鱼肉样样有。最显眼的,还要数他手里提着的那整个猪头 —— 那是老爹的 “心头好”。小时候过年,家里条件有限,猪头肉是稀罕物,只有走亲戚时才能偶尔尝上一口,软糯咸香的滋味,让老爹记了大半辈子。如今日子好了,每到腊月,他总要专门去熟肉铺挑一个最大最完整的猪头,说要给全家好好解解馋。
收拾猪头肉可是个麻烦活,猪毛又细又密,藏在褶皱里,得一点点清理。老爹却乐在其中,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水池边,先把猪头放进温水里泡上大半天,让猪皮变软,再拿出专用的镊子,戴上老花镜,凑着灯光,一根一根地拔猪毛。遇到藏得深的,他就用刀片轻轻刮,刮一会儿就凑近看看,生怕漏下一根。母亲在旁边择菜,劝他:“让人家老板帮你收拾好再买回来多省事,你这自己弄,得折腾大半天。” 老爹头也不抬,手里的活计没停:“人家收拾哪有自己仔细?你看这缝隙里的毛,不弄干净,吃着多硌应。再说了,自己收拾着,心里踏实,等着吃的时候也香。” 等猪毛清理干净,老爹就把猪头放进大锅里,加上花椒、八角、桂皮,再倒上半瓶料酒,大火煮开,转小火慢炖。整个厨房很快就飘满了肉香,浓郁的香气顺着窗户飘到楼道里,邻居路过都忍不住问一句:“叔,您家炖啥呢,这么香!” 老爹听了,脸上笑得更开,一边看着锅里的猪头,一边跟邻居搭话:“炖猪头肉呢,等熟了,给你送点尝尝!” 炖到猪头肉软烂脱骨,老爹就把它捞出来,晾凉后切成薄片,一部分当天中午端上桌,让全家先解解馋,剩下的就分装成小份,放进保鲜盒,仔细地码进冰箱冷藏层,留着过年招待客人,或者平时当小菜吃。
如今,老爹的 “百宝冰箱” 依然被各种肉食填满,每次打开冰箱门,我都会想起老爹讲过的那些关于饥饿的故事,想起腊月里他蹲在厨房,认真拔猪毛的模样。那些肉,承载着老爹一代人的艰辛与不易,也藏着他对生活最朴素的期待 —— 再也不用挨饿,再也不用为一口吃的发愁。而我也渐渐懂得,老爹囤的不是肉,是岁月留下的印记,是对安稳生活的珍惜,更是那份刻在骨子里,永远无法磨灭的 “踏实感”。